寂静之底（三）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Benedict是真的想杀了它。
他昨晚才刚刚结束长达两个半月的舞台演出，终场谢幕时所有人都很激动，剧院里所有的观众都起立鼓掌，他们高喊着这部剧的名字。联合谢幕，单独谢幕，又联合谢幕……在一轮又一轮的鞠躬之后，他终于得以回到后台喘一口气。然而这还不是结束。还有不得不去的派对，维持与同行、剧院资助人和导演的良好关系。这种派对上一般都没什么要紧事，端着酒杯转一转，逢人便聊一聊。Benedict最痛恨这种做派，所有人都假装眼前这事儿是最重要的，哪怕恨不得立即离开也要保持绝对的不疾不徐彬彬有礼。但是没人敢戳破真相。人总不能在真空中演戏，与这群人的关系决定了他还能不能在业内得到资源、会不会被优先考虑，而艺术指导、化妆师之类的人都可以掣肘他让一部剧作、让他的表演无法完全发挥出来。他不能自毁长城。
于是，当他终于带着一肚子鸡尾酒回到公寓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睡觉之前他例行查收邮件，看见一封来自James的未读邮件，22：13分发来的。上帝啊，James找他有什么事情？他点开邮件。James熟悉的公事公办语气，“Joe打算明天让你跟Tom提前进组熟悉一下场地，这个片子要取很多外景。你们也最好熟悉一下，排练一下，Joe只打算拍九周，对于这个长度的本子来说有点紧了。”
Oh，shit。他呻吟一声，倒在床上。早上八点半开始排练，也就是说至少六点就得起床。然后花半小时洗漱、吃早饭，火急火燎的赶去片场要用差不多接近一个小时（他恨伦敦的交通，真的），然后再花半个小时化化妆，就差不多到时间了。
而现在已经两点了。他努力地想要沉入梦乡，但是悲惨的失败了。要进入Joe Wright的组这件事让他非常兴奋，偶尔有的进组前一天会失眠的毛病便发作得格外厉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明天的化妆师会被我气死的，他想，她不知道得往我脸上抹多少层凡士林才能让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不过或许也用不着，毕竟这样也说得过去，Nicholas只是个不得志的小演员……在这种毫无逻辑的想法里，他终于渐渐睡着了。
Tom可就没那么好运。
虽然现在他的档期是空出来的，他本人也睡眠充足、不必应酬，但他仍然激动到该死的失眠了。本来，他只是打算在多看几遍剧本，争取把其中的重要台词多背几句下来，再多体会这个人物一点；但是Jack这个角色带给他的共鸣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强，他读着剧本，便实在忍不住沉浸在了Jack安静、沉默、内敛的世界里，也忍不住为结尾黯然神伤。巧妙而克制的悲剧。Tom并不喜欢悲剧；喜欢悲剧的是Benedict。但Tom仍然爱这个故事，他明白手上所拿的这份剧本的独特性，因此激动不已。然后？然后他就失眠了。
Tom比Benedict晚到一点，当他呵欠连天地走进片场时Benedict已经在化妆间里闭目养神了。但他的妆还没有画好，Tom一眼就看到了他微微发青的眼圈，还有在薄薄的眼皮的包裹下不自觉地高速震颤的眼睛。Benedict的睡眠状况非常糟糕，多半已经至少三个月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了，Tom告诉自己，忍不住有些担忧。但Benedict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可能是睡着了，Tom也不好打断。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另一个化妆师过来替他化妆。化妆师对着他脸上的倦容咂了咂嘴。Tom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股熟悉的落寞涌上心头。毕业已经6年了，27了，仍然没能在这个行业里扎下一点根。他还有多少机会呢？这个素来残酷的行业又还能允许他在这里呆多久呢？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Benedict的服装与他平时穿的没什么区别，松松垮垮的衬衫和T恤，服装组还特意做出了穿久了之后磨损的效果，很符合一个落魄演员的身份。Tom的衣服则是一板一眼的西装，因为Jack是个出身不错、受过良好教育的艺术学生。等他们都换好了自己的衣服走出来看见对方时，Benedict耸了耸肩：“我都不知道这是在演戏还是真的生活了，这身衣服甚至让我怀疑他们是从我衣柜里掏出来的。”“你平时的衣服就是这样？”Tom略微吃惊。“没什么钱，”Benedict承认得很坦率，“你知道，舞台剧一般收入都不高。”“我比你还穷呢，”Tom苦笑，“你好歹还算是有点名气了。”“不，Tom，”Benedict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你以后会发展得很好的。但是现在我们需要讨论一下剧本。”他朝手上的剧本努努嘴。“好的。”Tom欣然点头同意。
他们站在拖车门口讨论起来，全神贯注。后来Tom回想起当时的讨论也不禁感概，那哪像是讨论，明明就是一次少见的对于表演方式彻彻底底地改进。那种状态完全是“啊！原来你打算这么演！那我就可以那么演！”，而这种轻松愉悦的融入角色的过程他此后是真的再也没遇到了。
注：①剧院谢幕的场景如果是看过舞台剧的GN们应该清楚，首先是集体谢幕，然后演员一个又一个地走上来，停留一段时间单独谢幕，最后又一起上来集体谢幕。观众常常在谢幕全程起立鼓掌。如果是最后一场演出还会有工作人员递上感谢花束的环节。
②在演员圈子里维护人际关系极为重要。演员看似站在聚光灯下风头无限，但如果人际关系糟糕别人想毁了一个演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且不说得罪导演、编剧、制片这种要人命的大事了，哪怕得罪一个灯光助理或者什么美术指导助理一场精彩的表演或某几个镜头就可能毁于一旦。所以演员在电影业内其实是弱势群体。剧场稍好一些，但好不太多，同理。所以文中Benedict哪怕再想直接离开也不得不在其中继续周旋。
③很多演员会有进组前失眠的毛病，我不知道本尼和抖森这两位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不过或多或少都应该有点吧。
④关于舞台剧演员休息时间的问题，这样，我列一张日程表出来：08：00~10：00角色讨论 10：00~12：00排练 14：00~17：00下午演出 17：30~18：30 角色讨论 19：30~22：30晚上演出 23：00~24：00 剧组总结。然后周而复始，持续三个月。而电影演员更惨，本来就可能十二点了还在拍戏，回到酒店还得背台词……以及，无论演员住得离片场多近，通常情况下都是要住酒店的，这样剧组方便统一安排，同组演员之间也便于交流。
PS：如果还有任何问题的话请砸过来！毕竟我只是注释了我认为需要注释的，很可能有所遗漏。这篇文因为其设定，需要有大量的演艺圈知识才能完全看懂，所以看不懂就提问~~我有种预感我会把这篇文写成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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