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尘(全力创作战争回忆录)

lesbian/鸽子型选手/热爱写正剧/AO3:Ianlock

白鸟飞向群山(十九)

  Benedict在野战医院足足躺了两个月。他的伤势的确非常沉重,在减少镇痛剂用量后他常常半夜被脑袋上传来的剧痛生生痛醒,抱着头喘着粗气,一边又要努力避免喊出声来打扰其他伤员。两个月后也只不过是勉强可以见人,被剪短的发茬长了起来,盖住了头上狰狞、歪扭的疤痕,只有其中一条一直从头部沿着颧骨划至下巴,实在无法掩盖。好在他本就不对相貌过于看重,这也并不算“毁容”,这件事并未让他郁闷什么。

  于是,在出院手续办妥之后,Benedict踏上了回伦敦的列车。

  伦敦的街头已不再是他离开时的那样。战争已持续了接近三年,如今,酒吧里笙歌寥落,姑娘们唱着相思和离别的曲子。他穿着军装在街上走着,对时不时出现的军官早已司空见惯的人们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在战争刚开始时还会有人停下来对着军官们啧啧称奇。他走回家里。他早就给Joan写了信,此刻他有点饿(这种火车上吃饱是一种奢望),但时间应该刚过了饭点。他希望Joan收到了信,尤其希望她还准备了一些可以充饥的食物。

  Benedict走到公寓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他推开了。Joan坐在沙发上等他,看着他推门进来露出微笑:“Ben,你的早饭我已经让厨房的女仆去准备了。你还没有吃饭吧?”他的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仿佛是在印证Joan说的话。“再过五分钟应该就要好了,我会摇铃让她们端上来的。”Joan好笑的看着他。Benedict微微有些赧然,他严重意识到自己此刻衣冠不整,相对而言。其实他已经尽他所能地打理自己的衣服和外表,但是在前线那种地方的痕迹明显不是启程回来之前那两个小时的匆匆补救能够遮掩的。“进来吧,”Joan说,“我知道你回来是因为受伤了。虽然你在信里只字未提,但那伤势一定很严重,否则军队不会准假。”“Joan,我不太想让你看到……”Benedict的话说了一半,被他自己憋了回去。他不太想让Joan看到什么呢?现在的狼狈,还有那一道张牙舞爪盘踞在下巴上的伤疤。他知道Joan可以从中看到西线战场的情况,但他不想让Joan看见。

  可是他能去哪里呢?Benedict叹了口气,放下行李,坐到Joan的旁边。

  “你瘦了很多,Ben。”Joan看了他一眼,“而且好像也苍老了不少。”但他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没完全痊愈的伤又发作了,他的眉头紧紧拧着,侧脸拉出坚硬如花岗岩的线条。疼,非常疼。止痛药不在身边。但他不希望Joan发现这些伤口……Joan如果发现了这些一定会要求他留在伦敦,甚至替他去找首相让他留在伦敦,而他也一定会答应,出于愧疚。“Joan,我很想与你聊一聊——”他咬紧牙关,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外蹦,还要努力维持语调的平稳,“但我已经有一整天没有睡觉了。我现在需要先去睡一觉。”Joan愣了一下:“嗯,你去吧。”说完还拍拍他的手,仿佛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Benedict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感觉到温暖。这份温暖与Tom给予他的不一样,Tom更像是独自征战时的精神依靠,而Joan更像是疲惫时的港湾。换而言之,一份来自爱情,一份来自亲情。

  我其实是个非常幸运的人,Benedict在剧烈的头疼里不甚清醒地想,拥有过两样许多人毕生都在寻求的东西。

 

  那天下午他去拜访了Tom。Tom事先没有接到任何他回来的消息,看到Benedict时的表情只能用“复杂”来形容,此前Benedict从不知道人的一张脸上可以同时糅合如此之多的表情。关门以后,Tom伸出手触摸他脸上的伤痕:“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随着他的话语,他的手指就探到一条伤疤。“一共有四条,”Tom的手指顺着最显眼的伤疤往下滑,Benedict打了个哆嗦,“这一条这么长……发生了什么?”这就是Tom跟Joan的区别,Tom会问他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颗炮弹近距离爆炸了而已。”他尽力佯装轻描淡写不屑一顾。

  但Tom明显仍然被吓住了。

  “一颗炮弹……?近距离爆炸……?”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知道吗Ben,这次是你运气好,有很多只留下了疤的地方本来弹片如果准头稍稍好点你就站不到我面前了!你还能嬉皮笑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和死神跳贴面舞!”Tom喊起来,语调是少见的激动。真难得啊,Benedict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这个样子的Tom了。他知道Tom并不是真的生气。果然,下一秒Tom就拥他入怀,像是害怕他消失那样紧紧地抱住他。Tom抱的是如此之紧以至于Benedict都能感受到他的骨骼在微微颤抖。“好啦,Tom,”他说,“这在前线很正常。”

  他们在那天晚上并没有聊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看着夜空,难得的晴朗而没有齐柏林飞艇的夜空。过了许久,在他们都已经快忘记时间时,Tom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想去参军。”Benedict吓得当场回过神来:“不,不行。不要去。”“为什么不行?我也有足够高大的身体。”因为你不适合。因为你的手是双拿画笔的手它们永远也不该跟任何枪械扯上关系。因为军队是个斩灭所有个性的地方。因为在西线战场,你可能会死。“因为我们当中需要有一个人活下去。等到这个时代过去、人们放下枷锁走得更远时,告诉他们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美好与苦难。”Benedict最后这么回答Tom。“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Tom问。Benedict沉默地看了Tom一眼,这即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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