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尘(全力创作战争回忆录)

lesbian/鸽子型选手/热爱写正剧/AO3:Ianlock

白鸟飞向群山(十六)

  生活平稳地向着可以预见的方向滑去,Tom继续着他画家的工作,在英国各地旅行,画下一座座古朴的城堡和庄园,半个英国贵族史都在他的画里。他办了几次个人画展,出了自己的画册,也好几次被不同的背景显赫之人邀为座上宾。然而这些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画、尊重艺术的人并没有将艺术家视为一个高贵的职业,他们介绍他时的语气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少了些分量,artist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冒出来的东西。要不然就是过于崇拜,仿佛艺术就是一切了。每到这时,Tom就会想起很早以前他第一次去Benedict在巴黎的寓所中吃饭时Benedict那句平静的介绍,语气自然,并无任何拔高或贬低。这就是他最喜欢的介绍。但是,Tom停下思绪,到底是那种语气是他所喜欢的,还是仅仅因为做出那句介绍的是那个人而已?这是个终极问题,好比问出“生存还是死亡”的哈姆雷特。可是思绪仍然不可停留地向着Ben滑去,Ben现在在干什么呢?

  

  Benedict的日子也很平静。Joan和他有了一个孩子,他给儿子起名叫Christopher。他惊叹于婴儿的可爱,同时也深觉身为父亲的责任之重大。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Christopher,这个给整个庄园都带来了生机的小家伙,Joan变得忙碌起来,大概要每隔两三天才能像以前那样与Benedict坐下来讨论问题,还常常会被Christopher的哭闹打断。Benedict并不介意这个,相反他很高兴。Joan会是个很好的母亲,他确信这一点,而有Joan的照顾,Christopher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他无意间对Christopher的未来做出的畅想里没有自己的身影。而在保守党内,他的地位也一天高似一天,渐渐地也有了收服人心的能力。

  Tom本该慢慢攀爬艺术殿堂的梯子,拓展他绘画的边界,游历,成为名震一时的古典画派代表人物;Benedict本该慢慢攀爬权力的梯子顺风顺水地接任党魁,然后出任首相,登上政治的顶峰,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1914年7月,意外降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Benedict很早就知道必然会爆发这样一场战争,他所不知道的只不过是何时、以怎样一种形式爆发。在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俄国不会出兵;然后着一丝侥幸变成了希望德国不要波及中立国;但是这样的侥幸全都被现实里传来的消息击得粉碎。得知德国进攻比利时的时候他感受到一种几乎将他整个人没过的愤怒、寒冷与悲伤。那是个中立国,上帝作证,比利时是个中立国。怎么能攻打一个中立国?他无法想象欧陆该是怎样的一片混乱与恐慌,这件事违背了他最基本的原则。

  因此,在议会对战争动员令发起表决时,他投下的是赞成票。他知道战争动员令的通过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战时管制、征兵、战时经济,一切都变成了战时,以及有无数人在前线冒着震耳欲聋的炮火冲锋,还有数不清的死亡。

  但是,战争动员令如果不通过的话,欧陆必然会归属德国,那时德国会对英国做些什么没有人能够预料。更何况,会有无数欧陆的平民百姓因此丧命于枪口之下。他无法忍受这种可能性。尽管军队也会有大量的牺牲,但至少牺牲一个士兵可以换来五个平民的安全。这还算可以被接受。

  议会里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于是战争动员令通过。

  两天后,英国对德宣战。

  

  但Benedict并未料到战争后来的走向。他坚持应该由英军将领率领在西线布防的英军和法军,而非由做事极不靠谱、常常无视英军存在的吊儿郎当的法军将领率领。他提出了三次这个请求,均被驳回。“我不明白,”Benedict对首相说,“这样的做法本应是我们的最优选择。军队的机动性和灵活性都会增强,纪律会提升,也可以避免重复冲锋与无谓的伤亡。”“你说的没错,Ben,”首相叹息一声,“但这是个政治问题。或者说是个脸面问题。你觉得法国人会这么容易交出指挥权吗?”“可指挥权在他们手上的作用不过是让一个又一个年轻人去死。”“没那么绝对。”“这都是战时了,他们就不能——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抛开自己的脸面来谈谈怎样尽快取得胜利吗?”“什么时候都有政治,而且紧急关头尤甚。”首相平静地向他解释,“回去吧,明天我们还要开会商讨军费的问题。”

  阵亡的名单所有的内阁成员都有,他看着那些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这些人他没有一个认识的,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各自家庭的顶梁柱,丈夫、哥哥、弟弟、儿子、父亲,送他们走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阵亡的消息。报纸上每天都在渲染所谓的辉煌胜利,征兵广告贴满了大街小巷,每个人都在说着“国王需要你”。人们步入新的世纪,忽然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激情。出身在此刻变得并不重要,贵族家的少爷与平民的孩子都坐在战壕里背靠背擦着枪。人们为此踏上战场,每个人都相信战争必将胜利,每个士兵都会凯旋,这场战争不过是小打小闹,是“圣诞节前就可以结束的事务”。

  但是Benedict知道不是这样。

  深重的愧疚促使他更加频繁地提交自己关于战争的提案、提出意见,并且不出意外的全部被驳回。总共三十一次。议会的议员很少有人附和他,在这场战争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里,很明显他并未站在对大多数人友好的那边。每次被驳回之后他都会感受到失望——看吧,这就是你为之牺牲了这么多的东西,最后你连自己最基本的原则都无法坚持,更别提达成理想了。但那时他还想着最后一搏。

  在拿着第三十二份提案向首相办公室走去时Benedict与两位将军擦肩而过。他们的谈话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里:“等到战争结束了,你打算怎么宣布这个消息?”“把所有士兵集合起来,然后告诉他们不会再有集合了。”“那个工程量可是极为浩大的,你打算怎么排方阵?”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阵型、军乐、该说什么。不知道的人听见可能都以为战争已告一段落或英国稳操胜券。可现在西线仍然是绞肉机般的战场,士兵们在前线送死,将军却在后面讨论“庆祝”的问题!

 一直支撑着他的那口气忽然就泄了。他第一次痛心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毫无用处。他的意见不会被法国方面采纳,执掌军队的人只会无视他,说到底,他写再多的提案都只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可是他真的想为人们做些什么,改变什么。

  Benedict把提案丢进了垃圾桶,敲开首相办公室的门。

  “我要辞职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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